共批红楼|第二回(二)
那日，偶又游至维扬地面，因闻得今岁鹾政点的是林如海【乔治桑：鹾，即盐。指朝廷派到地方管理盐务的官员，带原衔品级。】。这林如海姓林名海，表字如海。【秉兰：韩文如潮, 苏文如海。】乃是前科的探花，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，【乔治桑：兰台寺大夫，作者虚拟的官名。兰台，是汉朝官内藏书的地方，由御史中丞主管，兼任纠察。后因称主管弹劾的御史台为兰花台，御史府也叫兰台寺，设官曰兰台使令。】本贯姑苏人氏，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，到任方一月有馀。【老兔：黛玉出身，探花之女，钟鼎之家，书香门第，曹公对黛玉都是赞。】【：巡盐御史，这该是个肥差。贪者，必中饱私囊。林如海在这个位置上如果能不贪地呆住，是要一些能耐的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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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这林如海之祖，曾袭过列侯，今到如海，业经五世。起初时，只封袭三世，因当今隆恩盛德，远迈前代，额外加恩，至如海之父，又袭了一代;至如海，便从科第出身。【乔治桑：靠拼爹的不算真本事。】虽系钟鼎之家，却亦是书香，盖钟鼎亦必有书香方至美。【静绿：黛玉出身自带书香。】之族。只可惜，【乔治桑：贾敏是嫡妻，嫁时年方几何?数十年才生了黛玉?吾不解。】【素约：父母均设置为体弱，早亡也有了合理性，另也能显示林黛玉体弱，更为重要的是，为林黛玉早早成为孤儿进入贾府作铺垫。】这林家支庶不盛，子孙有限，虽有几门，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，没甚亲支嫡派的。【静绿：倒插之法，为后文黛玉父亡之后常驻贾府埋下伏笔。】今如海年已四十，只有一个三岁之子，偏又于去岁死了。虽有几房姬妾，奈他命中无子，亦无可如何之事。【陆离：与第一回士隐无子互为映照，“美中不足”又一例证也。】今只有嫡妻贾氏，生得一女，乳名黛玉，年方五岁【素约：贾宝玉六年。】。夫妻无子，故爱女如珍，且又见他聪明清秀，可笑近来小说中，满纸“天下无二”“古今无双”等字。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，不过假充养子之意，聊解膝下荒凉之叹。最可笑者，近小说中满纸班昭蔡琰、文君道韫。【秉兰：此留笔也，蓄势而未发。】【：这也是黛玉父母的开明处，不像李纨的父亲，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。】
雨村正值偶感风寒，病在旅店，将一月光景方渐愈。一因身体劳倦，二因盘费不继，【秉兰：盘费又不继, 士隐之恩尚记否?】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，暂且歇下。幸有两个旧友，亦在此境居住，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，【乔治桑：亦称西席，古时以西为尊，是宾客或教师的座位，故以西宾或以西席为家庭教师或官僚幕客的代称。】雨村便相托友力，谋了进去，且作安身之计。妙在只一个女学生，并两个伴读丫鬟，这女学生年又极小，身体又极怯弱，【秉兰：一点怯弱。】工课不限多寡，故十分省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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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【素约：贾宝玉七年。】，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。女学生侍汤奉药，守丧尽哀，【陆离：如此早慧，偏早识生离死别之苦。】【：黛玉此时才六岁!】遂又将要辞馆别图。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，【乔治桑：守制，古时长辈去世，嫡长子或承重孙(长房嫡长孙)要守孝三年，须闭门读书，谢绝事务，称为守制。】【：果然将黛玉当男孩养。】故又将他留下。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，本自怯弱多病的，【秉兰：再点怯弱。】触犯旧症，遂连日不曾上学。【老兔：黛玉七岁丧母。】【乔治桑：老兔兄没看前文?“……生的一女，乳名黛玉，年方五岁……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……贾氏夫人一疾而终”五加一等于七?】【老兔：乔兄对，是六岁。】【静绿：《红楼梦》年龄，最难算得清，这里还能算得清的地方，我们得珍惜，一笑。】【寒塘：再从雨村处走出来个林妹妹。】
雨村闲居无聊，每当风日晴和，饭后便出来闲步。这日，偶至郭外，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。故特书意在村野风光，却忽遇见子兴，一篇荣国繁华气象。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、茂林深竹【静绿：叙述语言中尽有好句，这次细读才看到不少，也算细读福利。】之处，【秉兰：行到水尽处, 坐看云起时。】隐隐【静绿：二字甚是有趣。】有座庙宇，门巷倾颓，墙垣朽败，【陆离：破庙，亦不可貌相。】【秉兰：倾颓墙垣, 好了歌尚记否?】门前有额，题着“智通寺”三字，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，曰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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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后有馀忘缩手，眼前无路想回头。【乔治桑：为官、为富不仁的多看看此联。】【寒塘：点眉，一笑。】【：贪，是人性之一。能想通克制不贪者，智通矣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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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村看了，因想到：“这两句话，文虽浅，其意则深。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，倒不曾见过这话头，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，【乔治桑：他自己就先翻了个跟头。】【静绿：雨村也算见识不凡。】何不进去试试?”【寒塘：要试什么?】想着，走入看时，只有一个聋肿①老僧在那里煮粥。【寒塘：如画，有意境。】【秉兰：黄粱一梦耳, 从枕中记来】雨村见了，便不在意。【陆离：雨村之火气，是心为欲望所迷，故为凡目。】及至问他两句话，那老僧既聋且昏，【侧批：是翻过来的。】齿落舌钝，【侧批：是翻过来的。】所答非所问。【乔治桑：翻晕了，不知所云。】【陆离：不听不看不说不辩。回归浑沌，和光同尘。】【寒塘：禅机多答非所问，是雨村还没有悟。】。【：也不知雨村心中翻过筋斗来的人都应该长成什么样子?焉知这破庙昔日不是香火鼎盛，这老僧昔日不是意气风发，神采飞扬?如此不耐烦，离“悟”尚早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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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村不耐烦【静绿：此处好处连雨村也不能识得，怪不得前文石头非得刻点文字才能出门。】【素约：雨村的“智通寺”，实则就是贾瑞的“风月宝鉴”，贾瑞看了反面骷髅骂道士，雨村看了聋肿老僧，不耐烦地离开智通寺。】，便仍出来，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酒三杯，以助野趣。【寒塘：是否如走出另一番太虚幻境?】于是款步行来，刚入肆门，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，接了出来，口内说：“奇遇，奇遇!”雨村忙看时，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，【秉兰：姓冷者偏忒热情!】【：红楼梦中有三冷，冷子兴是冷眼之人，柳湘莲是冷面之人，薛宝钗是冷情之人。】旧日在都相识【寒塘：雨村兄也倒腾过古董。】。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，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，故二人说话投机，最相契合。【乔治桑：二人各有所需，倒也互补。】【：可是财才互补?】【寒塘：乔兄说的极对。】【秉兰：果然臭味相投。斯文是假, 冷面亦非真。】【：冷子兴，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之女婿。所以对贾府内部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。】【雨村忙亦笑问：“老兄何日到此?弟竟不知。今日偶遇，真奇缘也。”【秉兰：前娇杏遇雨村, 奇缘也。今雨村遇子兴, 又是奇缘。俗人反多奇缘。】子兴道：“去年岁底到家，今因还要入都，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，承他之情，留我多住两日。我也无甚紧事，且盘桓两日，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。今日敝友有事，我因闲步至此，且歇歇脚。不期这样巧遇!”【寒塘：在此见古董商，此地必有兴衰。】一面说，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，另整上酒肴来。二人闲谈慢饮【静绿：亦是人生小乐趣。】，叙些别后之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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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村因问：“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?”【素约：士隐倚门张望也问有何新闻，此处又问，虽是常问常答，经常由贾雨村问来，终是脱不了钻营之嫌。】子兴道：“倒没有什么新闻，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，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。”【：看上下文语境，这小小的异事当是近日才发生的。】雨村笑道：“弟族中无人在都，何谈及此?”子兴笑道：“你们同姓，岂非同宗一族?”【静绿：每读至此，便想起《围城》陆子潇。】雨村问是谁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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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兴道：“荣国府贾府中，可也不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了?”雨村笑道：“原来是他家。【寒塘：什么语态?】若论起来，寒族人丁却不少，自东汉贾复以来，【乔治桑：贾复，东汉南阳冠军(今河南邓县)人，曾任执金吾、左将军，封胶东侯。】支派繁盛，各省皆有，谁能逐细考查?若论荣国一支，却是同谱。但他那等荣耀，我们不便去攀扯，至今越发生疏难认了。”【静绿：不便，不是不想。】【：看此句，貌似雨村还是有些清高的。看后文，才知非也。不是不便去攀扯，而是想攀扯也无门。一旦有了门，还不赶紧攀扯?】子兴叹道：“老先生休如此说。如今这荣国两门，也都萧疏了，不比先时的光景。”可知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了。雨村道：“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极多，如何就萧疏了?”冷子兴道：“正是，说来也话长。”雨村道：“去岁我到金陵地界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，那日进了石头城，【乔治桑：石头城，今南京市。三国时孙权所建。后用以代指金陵或南京。】从他老宅门前经过。街东是宁国府，街西是荣国府，二宅相连，竟将大半条街占了。大门前虽冷落无人，隔着围墙一望，里面厅殿楼阁，也还都峥嵘轩峻，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，树木山石，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，那里像个衰败之家?”【乔治桑：外强中干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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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子兴笑道：“亏你是进士出身，原来不通!古人有云：‘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。’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，较之平常仕宦之家，到底气象不同。如今生齿日繁，【乔治桑：生齿，人口。古时只有长出乳齿的男女方能录入户籍。】【静绿：古代夭折孩子甚多的缘故么?【寒塘：绿兄聪明之人，补个批中批。】过去不曾留意此词。】事务日盛，主仆上下，安富尊荣者尽多，运筹谋画者无一【静绿：留意。】，其日用排场费用，又不能将就省俭【静绿：留意。】，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，内囊却也尽上来了。【静绿：银样蜡枪头。】【：这事若不是从周瑞家的那里听来，他怎会知?】这还是小事，更有一件大事：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，翰墨诗书之族，如今的儿孙，竟一代不如一代了!”雨村听说，也纳罕道：“这样诗书之家，岂有不善教育之理?别家不知，只说这宁、荣二宅，是最教子有方的。”【乔治桑：最教子有方?不知哪里听来的?】【静绿：也问。从文字辈到草字辈，称得上教子有方的何人也?】【寒塘：二老兄信实!?有了教子有方才有教子无方，一笑。】子兴叹道：“正说的是这两门呢。待我告诉你。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。宁公居长，生了四个儿子。宁公死后，长子贾代化袭了官，也养了两个儿子。长名贾敷，至八九岁上便死了，【：似乎红楼梦里长子多夭，故多二爷。此是一例。】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，如今一味好道，只爱烧丹炼汞，叹叹!馀者一概不在心上。幸而早年留下一子，名唤贾珍，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，把官倒让他袭了。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，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。这位珍爷也倒生了一个儿子，今年才十六岁，名叫贾蓉。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。这珍爷那肯读书，只是一味高乐【静绿：二字逗引下文多少故事。】不已，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，也没有人敢来管他。再说荣府你听，方才所说异事，就出在这里。自荣公死后，长子贾代善袭了官，娶的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，生了两个儿子：长子贾赦，次子贾政。如今代善早已去世，太夫人尚在。长子贾赦袭着官。次子贾政，自幼酷喜读书，祖父最疼。原欲以科甲出身的，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，皇上因恤先臣，即时令长子袭官外，问还有几子，立刻引见，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，【乔治桑：主事，清代六部之下设司，司的主管官是郎中，其副手是员外郎，再下就是主事。】令其入部习学，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。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，头胎生的公子，名唤贾珠，十四岁进学，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，至兰第五代。一病死了。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，生在大年初一，这就奇了;不想次年③又生了一位公子，【乔治桑：次年生宝玉?误抄。】【陆离：“次年”，表明元春大宝玉一岁，后文又有长姐如母。人物年龄，已开始烟云模糊]】【静绿：《红楼梦》年龄，总是一笔糊涂账。作者有意为之?书未成尚未统写之故?不得而知。】【老兔：甲戌，乙卯，庚辰都是次年，可以说是作者原意。同时又说明了二点，一，口传之言可以为虚，二，此书人物为虚构而非传记小说。】说来更奇：一落胎胞，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，【陆离：敢问石兄，被婴儿衔在口中，是何等感觉?如软糖否?】【静绿：软糖。被陆离逗笑，淘气!】【：此玉雀卵大小，所以可被衔于婴儿口中。电影戏曲里的玉都太大了。】上面还有许多字迹，就取名叫作宝玉。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?”【乔治桑：衔石而诞，人玉合一。】【：这虽是异事，但此时黛玉六岁，宝玉也已七岁。七年前的异事，怎可算“近日”发生的异事?】
